第246章 幸怵

    第246章 幸怵
    秋雨渐渐停歇,一只破烂鞋履踩在坑洼处,溅起泥泞。
    散发中年人蜷缩著身,步履蹣跚的呆望著眼前的车仗,顿了会,低头快步离去。
    “娘子,前面便是那山城。”
    婢女缩进车厢,见雨已停,遂將帷帘掀开,好让薛玉瑶能望见远处山沟。
    “那是何人?”
    婢女愣了下,望向那衣衫襤褸,不敢露面的男人,说道:“应该是逃难来的流民,晋—王师收復长安——”
    “將他拦下。”
    “啊?”
    婢女不知所以,她见薛玉瑶正色吩咐,便来不及多想,下车驱使著三两侍卫將那男子拦下。
    “尔—你们这是作甚?”
    男人本要奔逃,奈何腿脚不便,还未转身,就已被坚实的臂膀牢牢按住。
    薛玉瑶侧眼望去,摆手令侍卫將其带到车厢旁,直视了其脏污不堪的面容。
    男人不再挣扎,窥见窗边黛眉樱唇,嫣然嫵媚而不失淡雅的闺秀,不忍多嘌了几眼。
    “前处便是毛公建城营舍,尤缺力夫,已徵召了数日,你是从何处逃难而来的流民?”
    战乱席捲关中不假,但人家流民都是拖家带口,大包小包,少有如此“乾净”,不敢示人之鬼祟者,加之其面相体態,不太似一般人家。
    薛玉瑶见其双目毫无顾忌的在自己面上游走,黛眉微蹙之余,又確定了一二o
    大多百姓庶民,瞟两眼便不敢再冒犯,这“流民”胆大。
    “某—自蒲坂而来——”
    话音未落,薛玉瑶抬手掀过珠帘,令侍卫押著其一同离去。
    男人见状,脸色铁青,摆手猛烈挣扎,却丝毫动弹不得。
    “晋军乃仁义之师!汝等掳掠无辜百姓!触犯律法!!”
    “令他闭嘴。”
    侍卫从甲袖中淘出巾帕,硬塞入其口中,这才使车仗再次恢復寧静。
    车轮滚动,马车缓缓驰行,直至山沟处的营帐外,方才停下。
    婢女举著帛伞,在车辕前恭立,薛玉瑶缓缓下车,在婢女侍卫的簇拥下,步行前去。
    帐外一眾士卒见状,不由自主的伸手握向刀柄,他们虽知眼前乃是薛氏中人,但其仗势,不像是前来商谈,更像是逼迫。
    营中千余晋军,蜂拥而上,这数十侍卫瞬间便要被淹没。
    薛玉瑶自知冒犯,旋即令侍卫回撤。
    “你们先退回去。”
    “诺。”
    氛围冷冽之际,文僚出帐相迎,当他见是一娘子与三俩僕婢时,怔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皮笑肉不笑道:“娘子是?”
    “家父薛帛送妾身南下至长安,妾身久仰毛公声名,故而顺道於此,拜晤一面。”
    薛玉瑶道明来意后,恭谦行了一礼,说道:“若毛公不便,妾身不敢叨扰。”
    大族闺秀,又是刘义符钦定之妻,都自称妾身来了,姿態放得可谓极低,文僚无奈苦笑一声,当即摆臂相请。
    “娘愿来,可早些派告知,仆还以为是战事吃紧—”
    说著,薛玉瑶携著一名贴身婢女,隨著文僚三人一同入帐。
    正故作繁忙的毛修之,紧皱眉眼,抚著长须审阅著木牘。
    “毛公。”
    本还秉持老道的毛修之,听得是这柔婉唤声,也不由顿了下,抬首望去,只见文僚面色紧绷,为难至极。
    毛修之见得是薛氏娘子前来,意会了片刻,微笑道:
    “娘子到访,还不快再搬件椅子。”
    “毛公多礼了。”
    作谢一声后,薛玉瑶也未拒绝,数刻后,文僚接过士卒手中低矮竹椅,递给婢女,后者用帕竭力的来回擦拭一遍,方摆在其身后。
    薛玉瑶收捋裙摆,双手置前,躬身坐著。
    “毛公在此建要口建城,不知是何人之意?”
    “世子沿汾水行军进发匈奴堡时,发觉此处险地,夏军回撤统万,令尊知悉,魏骑袭扰,是与我国交战,今收復平阳,长孙嵩领数万兵马逼近,建山城以作后顾。“毛修之徐徐解释道。
    刘义符提的议,刘裕下的令,这无甚好遮掩的,毛修之首次入河东,声称是自己之意,岂不是戏弄孩童?
    听得刘义符是“罪魁祸首”,薛玉瑶轻起朱唇,沉默了好一会,说道:“妾身不悉土木,毛公可否为妾身解惑?”
    毛修之放下木牘,说道:“娘子尽可询问。”
    “此山城完善后,可容纳多少驻军?”
    “地势低不同,若將地道同算在內,与匈奴堡相差。”
    这台地垣山,挖掘深沟后,大有可为,西崖有处低谷,可作粮仓,也可作营舍。
    当然,城內狭隘,屯兵断然无匈奴堡那般多,容纳不下万数,七八千人封顶。
    险城不在於屯兵几何,而在於能够借地势以寡击多。
    潼关一人当百人,玉璧一人当数十人用还是可以的。
    关隘与山城不同,主要还是看守將的才能,要是以故去的尹昭为將,自是要比蒲坂难克。
    “需多少完?”薛瑶臻轻抬,问道。
    “半载有余。”毛修之即刻应道。
    工程快慢,在乎他一人,至於何时完工,他断然不会告知薛氏子弟,哪怕是待嫁的薛玉瑶亦然,以免途中出了变故,安知那群整日无所事事的薛家耆老们会做何事?
    几番相询之下,毛修之一一作答,但言辞含糊不清,半盏茶功夫过去,薛玉瑶似是问了,又似没问,遂撇开话题,令婢女出帐相告。
    “妾听闻司马休之父子遁走於河东,妾身於途中捉一贼人,辨不出真偽,还请毛公断绝。”
    数刻后,为污发所遮挡面容的男人被押入帐中,口中的巾帕已被取下。
    毛修之见状当即起身,眯著眼,上前端倪。
    “这——”
    等到甲士將其髮丝扯开,露出真容时,毛修之一时惊诧,顷刻后,转而欣喜道:“尔父何在?!”
    司马文思被毛修之辨出,遂也不再扭捏,嘶哑著嗓子,唾骂道:“尔母婢!”
    毛修之不怒反喜,再次上前確认,知其真是司马文思后,说道:“既是蠹虫,又是落荒之犬,今为娘子所擒,若不愿遭受酷刑,速將尔父下落告知与我。”
    司马文思听毛修之要用刑,嚅了嚅嘴,又骂道:“大晋以孝治天下,你一婢贼便要吾供出父亲下落——”
    其实他也不知司马休之往何处奔逃,马力耗尽后,河东四处皆是晋军搜寻,他偽成贱民隱匿了几日,欲望东北归附长孙嵩,奈何——唉。
    已无生路,何必求饶。
    “吾日你母——”
    霎时间,谩骂声层出不穷。
    毛修之神情淡然,令甲士將其拖出帐外看管,苦笑著对薛玉瑶说道:“娘子擒得此蠹虫,是立了大功,只可惜其父遁走,不知所踪,我见他也不知实情——”
    薛玉瑶思忖道:“司马文思渡河而来,於河东无所遁藏,若大军搜寻无果,多半是向西北而行。“
    “赫连勃勃。”毛修之呢喃著,惜嘆一声,说道:“此事不打紧,建城不可耽搁,司马文思便劳烦娘子押送,我再遣一队士卒相送。”
    “蠹虫是在毛公营外所查,妾身不敢居功。”
    语毕,文僚作揖,自觉退於帐外。
    毛修之也没想到,薛玉瑶是来此献俘的。
    “我蒙受主公恩典,劳碌半生,已无心功名。”
    “阿父阿公早便想亲自拜会您,只可惜魏军逼近,抽不开身,妾身也无他求,就是想了解山城细况——”
    听此,毛修之依是和言相距,虽说薛玉瑶往后出嫁,有著亲族帮衬,是一大助力,但他无心踏足泥泞。
    刘裕亲允司马茂英之婚事,眼前这位薛娘子心中所求为何,他已然明白。
    爭这些,也不看他多大年纪了,这还有必要吗?
    要他似谢晦般正值青年,还有望於三朝,他与刘裕同龄,寒门之子,家族人脉,政治资源寄望不上,赌的还只能是自己,不值当。
    想著,毛修之似是意会到什么,笑道:
    “世子为城取名为玉璧,其余境况,待建成后,我亲自邀薛太守与薛公游览,可好?”
    “玉—璧?”
    薛玉瑶错愕念了一声,脸颊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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