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逆流

    第146章 逆流
    对於崔宏,眾人无话可说,可当他们看向其身后的崔浩时,目光又截然不同。
    拓跋嗣苦笑一声道:“朕数日苦思冥想,终不得良策,崔公可否为朕解惑?”
    “陛下,臣与长孙公早已商议过,与晋交战,已成定局,无非战之大小,臣之意,晋军入黄河,陛下可先遣派数千精骑沿岸尾隨,时刻观其动向,再派遣部分人马,驻於各要口,若晋军有北渡之意,先以精骑袭扰,后令诸將率大军相抵,如此,陛下便可以静制动,纵使晋军退却避战,陛下也能履行与秦国之约。”
    听此,拓跋嗣连连頜首,他隨即看向长孙嵩。
    “陛下,崔公所言,亦是臣之意,大军驻扎在冀州,无论晋军是否包藏祸心,也难以跨过我军铁骑,陛下放心,臣绝不让晋军染指河北之地。”
    “好!就依你二人之策!”
    平城周遭的本就闹有饥荒,徵调的士卒、民夫、辅兵也多是北方人,与其將河北之粮运往北方,倒不如让北人南下就食。
    去岁平城周遭灾荒时,拓跋嗣便欲迁都於鄴城,当时崔浩便也是依此策而化解,如今秦国运来的粮食大都囤积於鄴周遭。
    寒冬將至,今年纵使是霜降,也不会再出那饿遍野之象。
    想著,拓跋嗣愈发觉得自己英明,他遂打算起身下詔。
    可正当此时,佇立在崔宏身后的崔浩跨过前者的背影,作揖进言道:
    “边疆多次传来奏报,蠕蠕屡次即边,纵使有秦国运来的三十万石粮食,可真要与晋军开战,
    这三十万石不到数月便要消耗殆尽,陛下向南出兵,蠕蠕便要趁此时进犯,若调兵驰援边疆,燕国见此情形定然不会坐山观虎斗,与晋交战,三面俱危矣!”
    崔宏听著,脸色微变,他张了张嘴,未有出言。
    拓跋嗣与崔宏相差无几,可崔浩言之有理,他又不能一竿子打死,只能再问道:“伯渊可有实策?”
    “臣想要为诸位將军说一典故。”
    “嗯。”
    崔浩上前一步,跃过了崔宏,他向左右扫视了一眼,遂娓娓道来。
    “春秋鲁国有一大夫名为卞庄子,他力能斗虎,,时两虎共食一牛,卞庄子欲刺虎,有一小儿劝諫道:『两虎共食,必会爭斗,待其一死一伤后再行刺,便能果有双虎之功”。”
    说完典故,崔浩顿了下,旋即说道:“依臣之见,陛下不如借道於刘裕,纵其入关后,堵塞其归路,便能效仿卡庄子刺虎,待到晋秦两虎咬斗时发兵,这般做,方为上策。”
    数名鲜卑將领听懂之后,得知崔浩要等到刘裕入关后再阻拦其退路,面色当即难堪了起来。
    “我魏国与秦国结下姻亲之好,若凭白坐视刘裕灭不等他说完,崔浩当即辩道:“夫为国之计,择利而为之,岂顾一女子之哉?”
    “刘裕西进入函谷,进退两难,腹背受敌,若其北上攻我,秦军必然不敢出关相助,他声在西进,意在北上!”
    “自晋室南迁以来,晋人从未有染指河北之举,晋军水土不服,刘裕用南卒攻河北,便同曹操用北卒攻扬州,安能为患?!”
    “崔祭酒是要陷陛下於无信无义否?!”
    “发兵早晚,皆是秉承诺言,诸位將军又何须急於一时?”
    鲜卑將领脸色赤红,他辩不过,只得怒道:“祭酒一番话,要比歌声还悦耳,若刘裕奔我大魏,奔陛下而来,不在沿岸设防,借道於晋,若酿成大错,祭酒能否领军与刘裕相抗?!”
    “说到底,还是要我等领军抵抗!”
    拓跋嗣见眾人骚动,怒喝道:
    “给朕闭嘴!!”
    一时间,殿內再次恢復秩序。
    拓跋嗣侧目看向崔浩,说道:“伯渊所言並无道理,但朕意已决,与虎谋皮,示之以弱,非朕所为。”
    语毕,崔浩嘆了口气。
    “还望陛下三思。”
    群臣又商议一番过后,拓跋嗣又命叔孙建遣使渡河於南,亲询刘裕之意,以此来料其动向。
    宫门前,崔宏自若上车,崔浩跟在其后,本想跨上车栏,却未曾想到车夫已鞭马而去。
    崔浩望著车乘远去,心里没来由的苦涩。
    “崔君。”
    长孙嵩缓步至崔浩身旁,唤了他一声。
    “长孙公。”崔浩拱手行礼。
    “河水湍急,顺流而下为势,玄伯深谱此理,我亦同之。”
    “若势向偏移,长孙公依要顺势而为吗?”
    崔浩哪能不明白二人所说的道理,他想让拓跋嗣坐岸观火,可自己却做不到。
    “你坚守本心,实是难能可贵,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若事事皆要万全,也不会有当今天下。”
    长孙嵩回首眺望殿宇,说道。
    “我年少代父从军,你该是知晓高祖之事跡。”
    崔浩极好史,他听长孙嵩投自己所好,说起了前史,眼中也恢復几分光彩。
    “先帝往前之史事,父亲未曾与我说过,长孙公若不觉忌讳,可否说与我听。”
    长孙嵩之父长孙仁,初仕於拓跋什翼键,任南部大人。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长孙嵩沿承父位,自十四岁便接管军权,展开了自己从戎生涯。
    “高祖乃英雄主,却为逆子所弒,至此而后,符坚亲率大军趁此时机攻来,代遂一分为二....
    “当初,我收拢部眾,归附於那刘库仁,其子欲对我下毒手,我便领旧部乡党逃离,经过五原时,那逆子之子正聚眾而登王位,我本要归附於他,可途中遇见一老者。”
    长孙嵩脸色露出庆幸,他笑道:“那老者称其为乱父之子,我当时犹豫不前,老者便拉著牛转身离去,此后我思绪一夜,遂投奔先帝而去。”
    “那时,我还未留有鬍鬚,便明白势之道理,连山野老叟都明白的道理,崔君又何必执著?”
    崔浩证了下,说道:“不同。”
    “有何不同。”
    “诸多事务都是可以预见的,此时与刘裕相爭,败算占多。”
    “陛下命我领军肘刘裕,与你说句实话,我差刘裕远矣。”
    崔浩一时沉默。
    长孙嵩见他不出声,说道。
    “世人皆称刘裕大器晚成,崭露头角时已年近不惑,可人之才能有方寸,我十四入军,比他要早上二十余载,那时的他,想必还在河边捕鱼,或是在田野中忙农。”
    “数十载过去,刘裕之武略,因年岁而渐长,自晋军伐秦起,所向披靡之势,令我深信不疑,
    若让他活至从心之年.
    说著,长孙嵩嘆息一声道:“势与命並无不同,我深知此生在兵事上难有长进,陛下召我南下,我亦有所不愿。”
    “那您为何”
    “势,不可当。”
    长孙嵩言尽於此,他不徐不急来到轩绍车旁,坐上了那为锦帛所织成的软榻。
    崔浩接连遥望二人离去的背影,跨在原地,
    不知何时,空中下起了细雨。
    他將手伸出衣袖,轻抚雨滴,好一会,
    崔浩独自一人行走在御道右侧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身影渐渐朦朧於雨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