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万里

    第143章 万里
    金碧辉煌的殿门前,姚泓扫视著空无一人的四周,一时呆愣在原地。
    他看著门旁樑柱上刻画著的龙首,似是熟悉,似是陌生。
    姚泓直视著那栩栩如生的龙首,不知怎的,眼前竟浮现一张脸。
    面庞上的轮廓与自己有些相似,等他仔细一看,便见著须鬢斑白的老者。
    “祖·祖父—”
    姚泓膛目结舌看著眼前虚无縹緲的一幕,浑身开始止不住的打颤。
    “朕征战一生得来之江山!竟留你如此糟蹋!!”
    听见怒喝之声,姚泓脚步悬浮的往身后退去。
    “啊!祖—·祖父!孙—儿——“
    “闭嘴!”
    “啪!”
    姚泓跌倒在地,转身嚮往台阶下跑去,可无论如何他如何跑,却依然停留於原地。
    身心为恐惧所笼罩的他回头望去,见姚的身影与怒容依在,遂换了方向,直直的往殿內跑去大殿空无一人,急乱的脚步声与喘息声打破空气中的寂静。
    刚想喘息一口气的姚泓,却见那阶上的御榻前站有一人:
    “父—父皇?”
    姚泓不可置信般瞪大双眼,他缓缓的向前走去,想要看一看那伴自己左右数十载的父亲。
    “父皇?!”姚泓高声唤道。
    他见人影未有回应,一时间跟路不已,
    姚泓释然般坐到了地上,他嘿道:“父—父皇—-孩儿见到了阿爷,阿爷他怒骂儿,骂儿——“
    糟蹋了他老人家的江山—
    “儿实在没法子儿一直想学您—可儿愚笨只学得您的仁二弟他们要儿的命——要这御榻,儿早与您说,想將这位置让与他们——”
    “儿对弟弟们推心置腹,可您看看!他们要儿死吶!!”
    “刘裕率大军杀来儿真的尽真的尽力,想要守住您与祖父的基业可可儿无能实在守不住吶!!”
    诉说著,姚泓出声愈发的哽咽。
    “儿算是看明白了,汉人与我羌人並无不同,您常与孩儿说弱肉强食,可汉人不像胡人,他们要吃肉,不像我们用手大口撕著吃,而是用筷子一口一口夹著吃!!”
    什么忠君仁义,满朝文武,唯有姚绍一人可让他推心置腹,秦国上上下下多少官僚,多少汉臣,能同董遵者,有几人?!
    “儿要被他们分食殆尽吶!!”
    呼喊著,姚泓骤然起身,三步两步的衝上台阶。
    “父皇!”
    姚泓挽住乾枯的手掌,缓缓的拉动。
    等当期盼的看去,却顿时僵在了原地,
    一张似虎似麒麟的兽首浮现於眼帘。
    姚泓当即哆嗦了一下,赶忙撒开了手,他惊恐的往后方退去,却不小心踏了个空。
    身子止不住的下坠,他侧身看向下方,等待他的,唯有一望无止境的漆黑。
    “啊!!”
    姚泓惊坐而起,身上衣袍已为汗水所浸湿,昏暗的烛光让他恢復些许神智。
    一张温热的手掌席上眉梢,姚泓抽了一下,转身看去,见是那秀丽皎洁的脸庞,方才喘下一大口气来。
    “陛·陛下是做了噩梦?”女子细声问道。
    “皇后,朕朕只是。”
    回想起梦中见闻,姚泓心有余悸,他再次躺靠下去,搂著柔软处,说道:“睡吧。”
    女人轻轻的將手臂撑开,她忧声说道:“近来噩耗不少,陛下平日不与旁人说,不妨与臣妾说说,总是憋在心中,是要得心病———“
    姚泓侧头看向这位陪自己同念共枕多年的寒门女子,心里的苦楚几欲喷涌而出。
    “晋寇半月攻克洛阳,懿恢他们却还在窝里斗,朕怎能不心忧?”
    他甚至派了自己仅存的五千禁卫军驰援洛阳,可谁曾想到,姚能够败的如此之快。
    姚泓不是没想过用其他人坐镇洛阳,姚绍奔赴洛阳,不单有赫连勃勃虎视耽,懿、恢以及其他宗室一样在死死的盯著他。
    说起战事,女人只能哑然,不光是她,群臣亦是如此。
    晋军北伐数月过去,就没有一则好消息,不是这里败了,就是那里降了。
    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但有一点是姚泓是能够肯定的,那就是叛降离心者占多数。
    思绪著,心头悲凉更甚,他转身下榻,赤脚来到殿前。
    宫城为夜色所蒙,姚泓不紧不慢的来到前殿,当他再次直视那刻有龙纹的樑柱时,情不自禁的呢喃道。
    “朕当真要做那亡国之君?”
    建康,刘府。
    气色红润的刘穆之步伐紊乱地走入院中,数名奴僕见状,爭先恐后般蜂拥而上。
    “郎主怎又饮酒了?”
    刘穆之受此一问,吹胡笑道:“洛阳復矣!若不饮酒,真乃人生一大憾事!”
    说著,刘穆之嘆道:“惜哉吶!我半生未曾过江,如今大军攻入洛阳,也只能以凭白念想·——.”
    “郎主吃醉了,仆听旁人说,北方乱得很!洛阳失守多少次,那太极殿都被烧了,哪能有咱们建康好!”一名年岁小些的奴僕即兴说道。
    面对下人的反驳,刘穆之摇头道:“你不会明白,洛阳与长安对我等汉室后生之重。”
    刘裕是楚元王之后,比起刘穆之这位刘肥之后,纯度又低了些许。
    但相比於刘裕,刘穆之大半生都身处在长江以南,身处在扬州,身处在建康。
    国乱思良相:家贫思贤妻。
    国家是对等的,良相与贤妻也是一样。
    往日刘裕领军出征,他便要留守於后,无一例外。
    说些不好听的,刘穆之就像是待守於家中的贤妻,將国这个家打理的井井有条。
    前方战事有难处,后方朝堂地方重也有难处。
    相对而言,反倒是刘穆之付出的要多些“僕僕是不明白可郎主这身子,还得在建康多养著。”管事忧声道。
    “是啊,洛阳太极殿就算在,也不一定有建康宫的好哩!”
    管事听此,瞪了那年轻奴僕一眼,后者愣了下,当即止住了嘴。
    “北宫与未央宫,乃是我汉室先祖所创,朝代变革,可宫城依在,陵中財物虽为墓贼所窃,可祖宗之魂依在,品终是比不得真。”
    刘穆之一番话下来,让几名奴僕纷纷低下头去。
    “我虽与主公生於京口,可却从未忘却,根在何处。”
    “郎—是仆”
    刘穆之笑了笑,摆手示意他不用辩解。
    “但愿有朝一日,我能亲自渡江,到长安去亲眼看看,而非止於书中。”
    “待豫章公平定秦国,您便能去长安了。”
    “若能如你所言,也算是了去我心中一大憾事。”
    刘穆之面上虽在笑,可他知晓,后方离开不了自己,如若他要往北方去,那刘裕就得后撤。
    不论怎样,后方总是需要一个能够总揽大局之人,哪怕他做不到能似刘穆之这般事无巨悉。
    待刘穆之慢慢悠悠的回到书房后,他嫻熟的拿起堆叠在一旁的信件,一封封拆开看了起来。
    谁曾想到,第一封,便是让他顿时醒目的“义符”二字。
    刘公在建康可还好?三弟可否惹您不悦?父亲允我入关了,刘公看到这封信时,我该是已到了洛阳,在彭城时,我虽有些忙碌,但也抽出空来阅览史籍,晋高祖曾对武侯之境遇论道:诸葛孔明食少事烦,其能久乎!
    看到这,刘穆之丝毫不觉冒犯,他从未见过如此行文的信件,遂即津津有味的將另一张信纸打开。
    我远在万里之外,不知您一饭食之多寡,也不知您是否事事躬亲,我希望您能在百忙之中听我一言,前军畅通无阻,事事顺遂,刘公不必日夜担忧,多食多睡,细枝末节之事,交与张公他们那些精力绝伦的后生去做便是了,您抱恙在身,不可过於操劳。』
    建康建康,父亲在建,您在康,平日里到郊野散散一心神,政务无止无休,而人之精神却是有限,朝堂非您一人,除去大事之外,您可效法父亲,早些回府,抽空歇息一两日也无妨碍。
    字跡戛然而止,刘穆之的嘴角也停止上扬,他微微一笑,將三张写满信纸叠好塞入封中。
    刘裕与他书信何止百封,他亲眼阅览的书信已经数不过来了,可像这般碎碎念的,还是一个孙字辈的碎碎念,可谓是古今鲜有。
    书信能这么写?
    刘穆之面上苦笑,可心中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他看了眼堆积如山的信件与竹牘,沉默了良久,遂唤了一声。
    顷刻后,管事轻扣门环,问道:“郎主。”
    “你先进来。”
    “是。”
    管事將门关上后,轻手轻脚的来到案前。
    “你再去唤几人前来,將这几叠好生装载於箱中,送至茂宗府上。”
    听著,管事要时一愜。
    “郎—.·郎主这是—
    “你再替我转述与茂宗,明日政务,暂由他代劳。”
    说话时,刘穆之还是有些犹豫,可想了想,確是该歇上那么一日。
    “郎主难不成真要渡江到洛阳去?”管事惊声道。
    “我数载未曾休沐,歇息一日,可有过错?”
    管事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著刘穆之,等到后者起身离去,他才缓过神来。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