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点滴

    第114章 点滴
    “咳咳!咳咳——”
    屋內,响起咳嗽声,值守在门外一动不动的武士皱起了眉。
    “司马公可需唤医师?”
    若真要让司马德文病死在屋中,武士难逃其咎,故而发问道。
    “热——屋中实在是热——可—可否让我出去走动走动?“司马德文孱弱问道。
    对於司马德文的请求,武士早已听得很多都起茧了,司马德文至彭城以后,能供他走动的范围便更小了。
    从王府到彭城,无非是从一个大些,精致些的笼子变成狭小破旧的罢了。
    “我会稟与主公,你且在屋中忍耐。“
    “好—好!有劳了。”
    司马德文见他终於肯向刘裕转述自己的请求,语气不由急促起来。
    半刻钟后,屋门“吱呀”一声打开。
    满头大汗的司马德文快步踏出门槛。
    出了屋,他闭上双眼,如劫后余生般大口呼著气。
    也不知是何人为他挑选的屋舍,几扇窗户皆被木条所钉死,热得与蒸笼並无分別。
    屋旁往前是豚圈,每当司马德文想到屋外走走,便被挥之不去的腥骚味所劝退。
    说实话,让他住在此处,倒不如直接將他打入牢狱中。
    狱中脏乱,但好在阴凉,习惯习惯也就好了。
    “主公允了,司马公可以出府动,但不得超过个时辰。”
    “还请你替我向豫章公道谢。”
    司马德文庆幸之余,还不忘了奉承。
    等他出府后,七八名武士紧隨在他四周,像是狼群围堵猎物般將他围住。
    “我—我可否出城看看?”
    听此,为首武士面色不悦起来。
    “司马公莫要为难我等。”
    “我只是想到河边歇歇凉——”司马德文苦笑解释道。
    “既要去城外,那便只能待上半个时辰。”
    武士去请示的时候,刘裕让他自行看著办,只要人走不丟就行。
    毕竟司马德文也是位列三公之上的亲王,这点微不足道的要求根本算不得什么。
    语毕,司马德文便不徐不疾的出了城。
    一路走来,不论是城墙城门处,还是各个街巷,皆是巡视的士卒。
    彭城治安在数日之內好的出奇,路边两旁的门窗都不再紧闭,有的半掩著,有的甚至直接门户大开。
    若是遇贼鸡鸣狗盗之徒,只要喊上那么一声,巡逻的晋军便会蜂拥而至,抓到了贼人,还能领赏。
    在此情形之下,城中便不乏出现钓鱼执法的案例来。
    对於里外戒备森严的司马德文来说,那无疑是胸口上压的一块大石。
    起先刘裕將司马德文软禁在王府,虽然乏闷,但起码吃穿用度还是亲王规格。
    想到此处,司马德文哀嘆一声。
    正漫无目的閒逛著他,突然在江边的平地上望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司马德文眯著眼,眺望著远处,问道:“可——可是世子?“
    兴许是单独关在屋中太久,司马德文说话都有些不大利索。
    武士突然想起了什么,原先绷著的脸顿然舒展了些许。
    “正是世子。”
    司马德文见刘义符双手握著铁犁,一下又一下的翻弄泥土。
    “我可否去看看?”
    武士頷首以应,司马德文遂快步上前,来到刘义符身旁。
    “世子这是?”
    面对司马德文的询问,刘义符未有回应,他將新制出的曲辕犁展示与一旁的老翁看。
    “您看,往后耕地时,犁盘能跟著辕头转动,您试试看。”
    刘义符亲自演示了一番后,便將曲犁递给了老翁。
    老翁接过犁后,照著刘义符先前演示的操作用了一番。
    “轻!比先前的轻多了!”
    刚一上手,老翁便感到不同来,这曲犁要比直犁轻巧,掉头转向也轻易的多了。
    老翁他在地里来回翻了好一会后回到了原地。
    老翁不住笑的將犁提起,向刘义符轻声问道:“郎君这犁要卖几钱吶?”
    “您回村告诉伙,只將犁拿到北门外去,不需钱,都可以置换。”
    “不用钱?!”
    听到这,老翁顿时惊呼一声,脸上乾裂的皱纹紧绷成数条细线。
    见老翁满脸不可置信,刘义符笑了笑:“不钱。”
    老翁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略微轻颤的握著刘以符的手。
    “郎君真乃善人吶!”
    老翁大半生都未曾遇见此等好事。
    不用钱便能换上又新又好的曲犁?
    哪怕不是曲犁他也换吶!
    老翁本是譙郡人,数月前官吏三番两次的徵收粮食,要是家中没了粮还能以衣裳锅碗抵扣。
    日子过得极为清苦,因家中还有嗷嗷待哺的孙子孙女,老翁只得带著几日的乾粮,离家成了流民,半月前方才在彭城外的村落安定下来。
    这年头,佃农要向主家欠钱购置农具,劳作大半年,收成好的时候,也就勉强混个温饱。
    自耕农情况好一些,但一旦打起了战,那往日不曾见到的吏卒便要三番两次的来討要钱粮。
    不是这个税就是那个税,大部分人家都不认得字,面对沉重的赋税,他们只能说情。
    况且就算认字,对那些吏卒讲理也是没有用的,该怎么收还是怎么收。
    敢反抗?就把你当粮食收了!
    自从晋秦交战之后,从秦涌到晋的流民愈发的多,那些来不及逃的,大都是被强迫留下的,城门一关,谁能出的去?
    两国虽都是在交战,可秦国是挨打的一方,人家大晋子民在田地里收割稻麦,你秦国的子民被征上墙头守城,如此一来,国力之间的差距便会越来越大。
    简而言之,晋民供养军队北伐的粮草,都是多年积累下来,赋税与前几年並无多少分別。
    秦民被强征上去的粮草,不但要送往魏国,还要倒贴给晋军,也就是晋军势如破竹,能让那些秦民摇身一变,成了晋民。
    若是战事长达数载,秦国是远远支撑不住的,到那时,关內关外之地便要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好在临近秋收之际,晋军尚未入关,秦国尚还能提著一口气。
    刘义符看著老翁面上的沧桑,笑容也逐渐退散。
    老农与老农之间的境遇,犹如天壤之別。
    他在石头城外田地里见到的老农与眼前的老翁年纪相仿,但气色却要好得多。
    刘义符原先是想要无偿送出去的,可这原料不足的问题就出来了,为了能够长久普及,倒不如以旧换新。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人工成本。
    他让毛修之以高价招募工匠,所领的工俸要高出市场价一些。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包吃住。
    毛修之既然要新建官署,刘义符便从刘裕那討来一笔新的工程款,让他在城南修建工舍。
    刘裕亲手用过曲犁后,欣喜之余,未曾犹豫半刻,便答应了刘义符召工打造曲犁一事。
    说实话,除去制犁的用料钱,那些工俸也只是小头。
    刘义符望著老翁如犁一般弓著的脊背,心中五味杂陈。
    光是一个曲犁,並不能够使家家户户富足。
    自己所做的,还远远不够。